极 光
作者:陈泽涵
鲸落了,它的呜咽成了风,飘零出白色的世界。星星浅浅,松林染了雪,一圈小屋围成了村庄。
河流结冰了,纸人给它凿了个洞,在河边钓鱼,糖醋鱼。这时,老鼠走了过来。它说:“我要死啦。”
纸人没反应。
老鼠为纸人画了耳朵,重复说了一遍。纸人很惊讶:“可你才十二岁啊。”
“但我是只老鼠。”
“好吧。”纸人略微思索,但没有结果。
“我想去看看极光。你能陪我这最后一趟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不想回归土地的怀抱吗?”
“我只想去看看。你们太长寿,悠悠慢慢;我们太短命,忙忙碌碌。很多时候,我们大家的世界,都只有村子那么大。但,总得有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你只是只老鼠啊。”
“是,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朋友。”
“好的,朋友。”
想看到极光,那得往北边走,越过巍峨的大雪。大雪是山的名字,它平时并不存在,但当有人想要过去,它便会出现。
蜿蜒的小路,通向雪另一边的雪,两侧有稀散的松。
“嘿,慢点,你要知道,我已经老了。”老鼠气喘吁吁。
“抱歉。”
“哦,地上那是什么?”老鼠看到了什么,眯着眼睛,“真坏啊,我的眼睛已经花掉啦。”
“那是雪怪的脚印。”
“我们会遇到雪怪吗?”
“并不会,事实上,雪怪不像雪,也不喜欢雪,它们是冬眠生物。”
“那为什么叫它们雪怪?”
“也许是因为第一个闯进它洞穴的人是在冬天?说起来,既然我们见到了它的脚印,那么它的洞穴就一定在附近。你要去看看吗?”
“真可惜,我的时间只够我看一次极光。”
老鼠的目光越过纸人。
“路上是有许多有趣的见闻,可我是被岁月推着走的,停下了,就走不动了。”
“你为什么想看极光?”
“在集体里待了实在太久了,我只想在最后孤索离群一回。而且,我觉得,只有去荒无人烟的地方看过,才算见过了这个世界。”
纸人认真想了想。
“你说的太深奥了。”
“也不过是一些牢骚罢了。”老鼠笑了笑。
时光纷飞,冰花到处,老鼠跟纸人踏上了雪的脊背。纯白的橡树撑着枝桠,在周围,蓝玫瑰高傲挺立。背后,红黄的落日正好,前方,影子走进了星夜月明。
老鼠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后,目光定格在了白橡树下。
“真美。”
纸人默默走到了树下,从底下的雪中挖出了一本书。
“这是什么?”
“它叫白色橡簿。每一个走到这里的人都会在上面留下名字,将它埋到树下,白橡公会见证这一段旅行。”
“白橡公?”
“它就是白橡公。它在大雪之上,一直看着世界。”
“它存在很久了吧。”
“是,很久很久。据说,它的枝叶正是因衰老而苍白,而那些蓝色的玫瑰,则是它滴落的泪花。”
“它是位不老的老人,就像历史……”老鼠的声音轻若梦呓。
“什么?”
“没什么。”
老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纸人将之埋回了树下。
“你不留下你的名字吗?”
“我写过了。”
“嗯。”
“你看那边。”
“流星?”
“不,是流星雨。”
“我听过这么一种说法:流星是天神的眼泪,它因人生的美梦而滑落。所以,当流星成雨,就意味着希望已开遍世间。”
“很美。”
老鼠与纸人走向大雪之下,一串串脚印,一道道流星,都随着风转瞬逝去。只有白橡公伫立依旧。它见证着一切,铭记着一切,亦祝福着一切。
“伙计,瞧!那是化石!”虽然疲惫,但老鼠仍神采奕奕。
“三叶虫的化石。”纸人说。
“在很久以前,这里一定是片海洋,可现在却是冰川原野。时间啊,真是奇妙。”
“其实三叶虫并不一定就生活在海里。”纸人说。
“为什么?”
老鼠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当初有一群三叶虫爬上了陆地,并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就在六年前有一队三叶虫路过了村子。”
“六年前。”老鼠有些感叹。随后又问:“它们来干什么?”
“朝拜祖先。”
“它们年年如此吗?”
“每百年一次。经过了亿万年的进化,三叶虫几乎能适应世上所有的环境,再后来,它们适应了最终极的自然——时间。因此,它们是很长寿的物种。”
“有多长寿?”
“我不知道,”纸人摇头,“据说和太阳一样。”
“嘿,你看!三叶虫!”老鼠突然兴奋。
在不远处,一只三叶虫正在雪地上爬行,它身上有着繁杂斑驳的花纹,仿佛岁月的吻痕。
“你好,朋友!”老鼠说。
“你好。”三叶虫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
“朝拜祖先。”
“你们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现在是我在朝拜。我年年都会来,因为我是返祖的三叶虫,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寿命。”
“呃,那么你的年龄是?”
“七岁,我只有七岁。但我的寿命太短,我只能比同龄人更早熟,但我的时间不足以让我看完这个世界,于是我选择来朝拜祖先。”
“为什么?”
三叶虫向它们展示了自己背上的花纹。
“我们三叶虫的文字是永远不变的,它就来自于我们自己。我们的甲壳会自动记录我们的生平,这就是我们的自传。我们朝拜祖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观摩祖先的甲壳,去感受文字上,那自亿年前流传至今的沧桑。”
“所以……”
“对,既然我看不完世界,那我就通过阅读,从文字来体会世界的尽头。”说到这里,三叶虫显得有些骄傲。
老鼠欲言又止。
“你们想和我一起吗?我可以教你们三叶的文字。”
“不了,我的时间不够,”老鼠笑着拒绝,“不过……”
“不过什么?”
“文字只是残缺的表达,总有些东西要比文字来的震撼,想要真正感受这个世界,还需要亲眼见证,所以……”
“所以,”纸人接过来老鼠的话,并向三叶虫伸出了手,“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看极光吗?”
“至少,看看极光。”老鼠说。
纸人、老鼠、三叶虫,一起穿过寸寸冰雪,往更深处走去。前方,再前方,更前方,越来越多的三叶虫化石,它们嵌在雪上,像星星镶在天上,两者之间的就是历史。
“亿万年前的世界就这样留存下来,并呈现在眼前,就感觉这是一份翻过多少页书也无法带来的感动。”老鼠感叹。
一如现在,这里终年夜色,霜雪与星辰在黯淡中混淆,一块块凝固的时间上,积着雪。
“我们是不是快到了?”虽然寒冷,虽然衰老,虽然已经有点疲惫与饥饿,但老鼠比先前更有活力。
胸腔扩张又收缩,口中不断吐出携带了兴奋的白气。
“时间也快到了。”纸人说。
它们远离了那片埋葬古老的土地,越靠近极点,就越是荒无一物。
除了雪。
“快看,极光!”老鼠大喊。
“好美。”三叶虫也不自觉慢了步伐。
纸人不说话,好像看过了无数遍。
一角光彩驱着雪,泄露星空的版图。当他们踏上极点的一瞬,风突兀停滞,雪愈发萧疏,唯有一道横亘在天空与星空之间的绚烂极光。
所有的色彩沉淀在光里,以一种温和的状态流动。
“真的好美!”三叶虫很开心,回过头正要和两位新朋友共享喜悦,却只见老鼠僵硬地站着。
“它怎么了?”
“它死了。”
老鼠老死了。
(作者班级:23级中文2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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