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花园：孥仔的成人礼

作者：蔡杞栋

       在我小的时候，大我们小孩子一辈的人爱叫我们为孥仔（虚岁未满十五，小孩子之意，无贬义），憨态天真的孥仔却不喜欢被唤，觉得自己早已长大，已不再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了，因此孥仔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出花园”，因为出了花园，自己就不是孥仔了，“出花园”满足了孥仔叛逆内心世界对长大的遐想和自由的渴望、以及责任和担当。我就是出过花园孩子中的一个，时至今日虽印象模糊，但甚是怀念。

       我生长在广东汕尾陆丰，一处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浓郁的海滨之乡，可惜“俗随时变”，很多民风民俗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废止了，但“出花园”是一种近似古代冠礼的礼仪而且被保留至今。古时，男子到了二十岁，便择吉日，寻良时，举行加冠礼仪，谓之冠礼，这是古代的成年礼。“出花园”与之相似，但比之多趣，不乏神明色彩、仪式感满满，且少男少女都可以出花园，不存在重男轻女只说。

       以下是我阿嬷（奶奶）的故事和自己的记忆落笔。“出花园”一般在农历七月初七日举行。农历七月初七，民间称为“七巧节”、“牛郎织女相会日”，如今叫“中国情人节”，然而，老家老一辈只称此日为“婆生”（“阿婆”生日），并进行祭拜。老家老一辈认为，未成年的孥仔一直是生活在“阿婆”的“花园”里的，孥仔长到了虚岁十五岁，就得举行“出花园”仪式。从此，孥仔就算跳出了花园墙，告别了花香鸟语、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又懵懂无知的童年，真正踏上人生之旅，一定意义上的孥仔的成人礼，不必再被唤作孥仔。所以十五岁“出花园”是老家孩子进入成年的标志。

       “出花园”的主要仪式就是拜“阿婆”和祠堂里的老祖公。在老家，多有奉祀鬼怪神明和祭拜祖公老爷的传统，老祖公即自己的祖宗，那么“阿婆”是何许人也？我阿嬷爱学古（学古：讲故事），自然而然“阿婆”的故事在阿嬷口中也便活了。阿嬷说，“阿婆”是古时一位妇女，在养儿育女和调教孩子方面很有一套本领。而且十分疼爱邻里婴幼，深受四邻喜欢。有一年，皇宫中有一皇子日夜啼哭吵闹不止，不肯进食，小生命危在旦夕。众御医及大臣们都没了办法，皇帝老子慌了手脚，于是便遍贴皇榜招募民间贤妇进宫调教医治皇子。结果应者廖廖，并不见效。后来消息传到这位妇女的耳中，她十分同情和担心皇子的遭遇，爱孥心切，决定应招上京。说来也巧，皇子在她的悉心护理和调教下，不仅不再吵闹啼哭，而且病好人也规矩。皇帝甚为高兴，一时龙颜大悦，便御驾亲临，想加封于她。然天不作美，皇帝驾到之时，这位妇女正在喂哺护理皇子，一时慌忙乱了手脚，情急之下，便一头躲进皇子的眠床下避驾，谁知用力过猛，头部撞在床脚上（后又被习称“床脚婆”），顿即昏了过去，等到皇帝知晓，她已气绝身亡。皇帝深为痛惜，遂封她为少年儿童的保护神，尊称她为“阿婆”，此日更是农历七月初七。“婆生”似应是婆神产生之日，而不是“阿婆”出世的生日。此日，但凡有婴儿的家庭，便将阿婆的神灵“请”至家中供奉祭拜，一直奉祀到孩子十五岁“出花园”后，就不再拜了。

       我“出花园”那日，也是规规矩矩，任听大人安排，记得那日后，大我一辈的人都不在唤我孥仔了，为此我还高兴了一阵子，现在想来倒也觉得着实是傻，可人不能同时拥有童年和对童年的感受，也罢。

       记忆里，那日看见的东西多半是红色的。首先要沐浴，坐在一个红色大盆里，里面飘浮着几缕香草，手里拿着红色的毛巾，水蒸气模糊了我的视线，只是记住了妈妈的话“要洗尽身上的孩子气哦！”。浴后穿上红色衣服，我清晰的记着那是一件红色格子的薄外套，还买大了一码，穿上后独显奇怪。至此，按传统习俗，是要配上一双红皮木屐的，就阿嬷的话来说，当年我爸穿上红皮木屐时，调皮得很，走起路来，刻意将鞋底坠地，发出“得得、得得”的响声，阿嬷眼角泛起泪滴，说我爸童心未泯，不想“长大”。那日我是没有红皮木屐的，我那个年代红皮木屐已经不多见了，便用红色拖鞋代替了，虽然不能发出“得得、得得”的响声，但也不影响我穿着它跨出阿婆的花园。随后便是祭拜一类的仪式，印象深刻的是祭拜完之后，在我面前摆了一整只水煮鸡，妈妈让我咬一下鸡冠和鸡头，她的嘴里不知道念叨着啥，然后“出花园”算是圆满结束了。倒是记忆模糊了，“出花园”这等大事在我笔下实在如同嚼蜡。

       不过，好在，阿嬷爱学古。在阿嬷口中，“出花园”拜阿婆有一套俗例。老家老一辈人“出花园”，孩子要先在大红盆里沐浴，洗净身上的孩子气；穿上外婆赠送的红色新衣服，并预先准备好一双红皮木屐，好让孩子跨出花园，一帆风顺。拜阿婆时，先在眠床中央放一只浅沿的大竹葫（用竹条编成的簸箕），把床脚的婆神（婆炉）请到床上，置于葫内边沿，前面摆上三碗红丸、三个发粿、十二瓯菜，葫边放一双红皮木屐及几捆锭银纸扎。“出花园”的少年在其母亲或女性长辈陪同下，点上三炷香，下跪拜阿婆，答谢阿婆看护庇佑之恩。随后，少年上眠床，坐在葫边，与“阿婆”同席而食，称“与阿婆分饭”。这时，父母会告知孩子：十二瓯菜中，每瓯尝一口即可。饭毕，该少年跨出竹葫，穿上红皮木屐下床，健步走出去。这时，母亲或女性长辈随作“四句”：“出了花园外，会高又会大；出了花园门，前程一帆顺。”赠寄美好的祝福和期望。烧完纸钱，即算礼毕。我也是听的津津有味，好在阿嬷爱学古。

       今日，“出花园”的习俗已被列为广东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老家，“出花园”的传统习俗还在继续着，孥仔叛逆内心世界对长大的遐想和自由的渴望在跨出花园之后一去不复返了，可人不能同时拥有童年和对童年的感受，“出花园”也便成为无数孥仔心中永远的回忆！

（作者班级：22中文9班）